manbet先后转了三家医院,坐了三趟救护车,中途度过了一次53岁生日,在健身房折断胸骨的中山大学教授裴谕新,终于在受伤一个月后,得到了健身房的书面承诺——表示愿意退还一部分私教课程费,但扣除了裴谕新在预付费时并不知情的200多元手续费。
今年2月24日傍晚,裴谕新在小区内的“蓝翼健身会所”上瑜伽团课时,在教练的拉伸过程中折伤了胸骨,被120送到医院,诊断为“胸8椎体压缩性骨折”。
在调解未果、健身房态度回避的情况下,裴谕新把自己的经历写成文章《我差一点摔死在蓝翼健身会所》发到了个人公众号上,一夜之间得到了大量转发。平时文章只有数千点击量的公众号,这一篇竟达到了三十多万阅读量,大量拥有类似经历的读者产生了共鸣,自发转发,追问后续。
3月23日下午,南风窗记者到康复医院拜访裴谕新,这一天上午,健身房才终于答应退还她于2月24日交的6万元私教课费,且依然扣除了不知从何而来的200元手续费。
定期去健身房原本也是裴谕新的日常作息之一。年过半百、单身、有年迈父母要赡养的她,在过去多年来都保持着每周去上2-3次私教课的习惯。从2017年至今,她在蓝翼健身会所消费了近20万元,是这里当仁不让的头号消费者,被健身房称为“第一女主角”。manbet
这些天,也有朋友来劝裴谕新“认命”。“已经遭了这么大罪,何苦再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耗进去?”还有人替她庆幸,幸好卧床三个月就能恢复,而她还请得起康复师和律师。
一个月前,2月27日那天傍晚,裴谕新在小区内的“蓝翼健身会所”上瑜伽团课,她一次了全款67688元。
上课的教练木木是个青年小伙子,28岁,至少一米八,个头很壮。裴谕新以前上过两次他的课,听说这是个。
裴谕新之前上过的一些同类型团课,教练并不会要求不同身体素质的学员完成相同程度的动作,她也认为应各自量力而行。但这次的教练对动作的“到位”要求很高,还会自己上手去纠正动作。
受伤是一瞬间的事。那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,教练帮裴谕新单独拉腿,他让她将双手从膝间穿过去,“我感觉他的脚在后面抵住了我的脚,两手拉住了我的手”,接着,他又让另一个学员扶住她的肩膀,一发力,忽然间,裴谕新重心前移,一个前滚翻翻了出去。
她先是感觉头颈部弯折了一下,接着后背重重摔在瑜伽垫上,一声闷响,“我想,完了,我的脖子要断了。”
到医院后,裴谕新被诊断为爆裂压缩骨折,至少九级伤残,“骨碎片像小小的雪花,散落于胸椎之外”。万幸没有伤到颈椎和神经,“不然可能就是高位截瘫了”。
医生告诉她,胸椎不可能完全康复到骨折以前的状态了,她也不再能举重和做瑜伽了。
裴谕新这些年一直有健身的习惯,她对健身和健康非常重视,宁愿花钱上私教课,也不愿换掉目前仅价值一万多的车。自2017年至今,裴谕新在蓝翼健身会所前前后后消费了近20万,客观来说,她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也的确得到了加强。
受伤之后,“第一女主角”的待遇马上消失了,笑容可掬的服务者立即变成了对立面。这次受伤发生的教室,按理说是有监控摄像头的,但当裴谕新向店长要求查看健康录像的时候,对方却支吾再三,前后改了多次说辞。
最早是在等待120派车时,店长就向她亲口承认过看见了受伤过程。但当她住进医院后再次询问监控的事,对方却以“监控只能保存48个小时”为由再三推脱。
再后来裴谕新报警,民警到健身房去查问后告诉裴谕新,manbet监控没坏,但瑜伽教室那只摄像头没有插上网线。也就是说,无论哪一种情况,她最终都拿不到录像视频。
但实际上,要证明她是在那家健身房受的伤根本不需要监控录像,有当天120的救护车出诊记录就够了。
裴谕新也在那名导致自己受伤的教练来探望的时候,录下了对方亲口承认“我的全责”的录音。
只不过,除了住进医院的第二天,蓝翼的老板带着教练来向裴谕新道过歉,此后接下来一个多月,老板、教练却都纷纷消失了。
裴谕新曾向老板要求请护工,对方竟提出自己来陪护,总之,方方面面都让裴谕新觉得,“他们没有解决问题的态度”。
无奈之下,裴谕新只好走司法途径。很多朋友劝她算了,幸亏没有伤得太严重,但在裴谕新看来,这已经不是一个索赔那么简单事情了。
《我差一点摔死在蓝翼健身会所》这篇推文发出去一个月后,阅读量达到了三十多万,这是裴谕新万万没有想到的。搁以往,她的个人公众号最多三千的阅读量。
这些年,健身房在城市里此起彼伏疯涨,但在看不见的角落,各类伤害的发生比想象中要多。
拉伸是其中较常出岔子的环节。2022年12月,杨茜在北京一家大型健身房上课,热身时教练帮她拉伸,和裴谕新一样是在做双手向前牵拉的动作时,杨茜忽然感受到腰部传来一阵酸痛,旋即她就倒地不起,紧接着是渐渐蔓延到整条左腿的酸麻和胀痛。
核磁共振结果显示,杨茜是腰椎间盘突出、椎管狭窄与神经压迫,医生告诉她,疼痛可能是由于牵拉动作引发的。
因为觉得并不是私教动作直接带来的损伤,在休养一段时间后,杨茜再次回到健身房。教练却竟还用原来的牵扯动作帮她“康复”,两三节课后,腰疼和腿麻的症状不轻反重了。
而知道她打算向健身房提起诉讼,健身房才终于找到她,想通过赔偿一千元让她签一份免责协议。
杨茜没答应,继续走法院流程。法律援助热线告诉她,“只要证明我进健身房之前是正常走路,出来一瘸一拐”,就可以算健身房归责。
在健身房里受伤,身体或许还可以恢复,但金钱方面的亏损与索赔,则往往都会陷入意想不到的、不成文规的一些圈套里。
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合伙人律师任飞帆告诉南风窗:“根据民法典以及相关规定,如果与教练协商未果,可以同时起诉教练和个人,首先退课时费是必须的,另外可以建议做两种鉴定:伤残鉴定和伤情鉴定,如果伤情鉴定验出来构成轻微伤或者轻伤,那这个教练可能同时还要承担刑事责任,属于过失伤害或是故意伤害。”
2019年9月,田远在深圳一家连锁健身工作室的私教指导下膝盖受了伤,核磁结果是“膝关节磨损”与存在积液。
刚受伤的时候,店长向他承诺退还全部课时费,并报销所有医疗费用,还提供康复治疗。田远当时也想着,“只要能痊愈就行”。在教练的劝说下,他安心在家休养了两个月。
田远找他们要求兑现承诺进行康复治疗并退课程费,原先做出承诺的私教却消失了,健身房老板站出来表达了拒绝,如果需要康复师治疗,就要田远购买康复疗程,“最后,他们让我上法院去告。”
一气之下,manbet田远报了警。在警察的调解下,健身房答应一同去医院,但到了医院,健身房那边却只愿意出十元钱挂号费,其余检查费用都是田远一个人出的。
折腾许久,健身房终于答应退还课费,但有条件,要求田远签一份“受伤与他们无关的协议”。
后来田远了解到,他当时的私教是一名退役军人,从业不到一年,就已经升为店长。
是不少健身房等机构里的教练“前身”,方静曾在自己锻炼过的健身房展示墙上看见,大部分私教的简介上都显示了毕业院校,而其中大部分,却都是与体育无关的职业学校等等。
2018年,24岁的方静在某连锁健身房花7000元买了15节私教课,没想到,前4节课就换了3个不同的教练。
通常而言,教练在说服消费者买课之前,会先通过一节体验课,向消费者展现某种系统性一对一私教的“必要性”。
方静记得,在当时的体验课上,她被教练要求做了一些基础动作,完成后,教练给她拍了一张体态的先后对比照片。方静发现,自己在照片里的仪态的确在短时间内得到了改善,便成功被说服购买了私教课。
但没料到,第一位女教练在带方静上完体验课后竟然就离职了,她给方静发微信,承诺“给你安排一个更好的教练”。
后来,方静通过朋友圈发现她后来在健身房附近开过烧烤店,还当过微商;第二位教练也只上了一节就忽然离职了,跳槽到了本市另一家健身房。第三位教练稍稍久一点,带方静上了两节课,“然后回家生孩子去了”。
方静忍无可忍,想去找店长要求退钱,店长却向她保证:下一个教练绝对不会换人了,“如果换人,他就亲自给我上课”。
第四位教练是位男教练,虽然没有再换人,但连续好几节课里,方静都发现自己并不能完成他要求的许多锻炼动作。教练让她做推胸的训练,方静每次都感到喘不过气,但面对她的吃力,教练几乎只会反复鼓励她“坚持”,仿佛她做不到只是因为意志力不够。manbet
由于课费不能退,方静最终还是坚持上完了15节课,但回过头看,她发现自己的身体机能其实并未得到多大改善,“有效的恐怕是每节课之前的20分钟慢跑”。
据方静所知,该健身房里的不少教练都毕业于本地职校、中专,还有些是退伍兵,在体力方面有专业性优势的人,不仅进入到健身房求职,也分散于一些同类型机构比如武术教学、格斗培训机构等。
姚晴本是抱着“防身”的目的,想尝试学练一些基础的格斗技巧,她找到了一家刚开业的格斗培训中心,人员不多,但设施明亮,地理位置方便,第一节试听后,她就订下了6000元的三十节训练课程。
刚上完三节课,兼任店长的教练三十岁上下模样,有些“过度热情”,这让姚晴在上完两节课就开始感到有些不舒服了。第三节课——也就是她在培训中心的最后一节课后,教练忽然问她,能不能与自己约会。
在厌恶与恐慌的促使下,姚晴逃也似地离开了,从那天过后,她再也没去上课,也没回复教练发来的微信。三个月后,她把对方的微信删掉了。自然,这也意味着课程费再也要不回来,“我不想再走进那个地方”。
姚晴自认为是个对边界感十分看重的人,商业社会任何超出预期的人际关系都会令她惶恐,也想过自己是否有些过度敏感,但想到最后还是决定尊重自己的感受,“感觉不到对方的专业性,只感觉得到他的轻佻”。
《全民健身计划(2021—2025年)》提到,我国人民经常参加体育锻炼人数比例达到37.2%,即达到5亿多人,且预计到2025年可能带动全国体育产业总规模达到5万亿元。
而与全民健身潮流相对应的,是近几年内的健身房不同程度地陷入困境。诸如“跑路”“暴雷”“倒闭”等乱象开始出现在媒体报道里,令消费者望而却步。部分环节的监管缺失,入行门槛的标准不一,都导致了消费者与健身房之间某些难以调和的动态矛盾。
2020年,媒体还报道了发生于温州某健身房的一件事情:一名女学员正在上拉伸课,过程中,男教练魏某趁其不备,掏出剪刀,剪开了健身裤裆部。后来面对拷问,男教练直言不讳,没忍住对女子产生了非分之想。
刚过去的“3·15”,澎湃新闻通过卧底国内最大的健身会所之一,威尔仕健身多家门店的违规销售、诱导消费者购买超额会籍卡等乱象,次日,威尔仕健身就相关问题致歉并做出回应,保证今后严格限制、管控对会员隐私信息的访问和获取权限,并通过与其签署附加保密协议等措施,加强对顾客的隐私保护。
商业模式的不成熟,相关法规的不完善,让围绕健身房相关的每一个消费环节都可能出现乱象,私教教练的专业性与私教课的合理性就是其中之一。
目前,大部分传统健身房都采取预付费会员制的盈利模式,走进健身房的第一步,你就成为了教练、店长、各类工作人员眼中的销售对象,首要任务是说服你成为会员,办年卡、月卡或者私教卡都采取预付费,即一次性充值几千甚至数万元,买课则是量大从优。
而在这一系列过程中,会员对于自己即将面对的私教课程专业水平、教练资质等等,大多没有一个直观、标准化的了解。
在BOSS直聘上以“健身教练”为关键词搜索,显示出同城的相关岗位近270家,其中大部分宣称薪资从三四千到两三万不等,但提成方式都以“销售额”“绩效”为主,而这里的绩效,也就是会员办卡数与卖课数。
此外,一页浏览下去,约有一半招聘健身教练的职位宣称“经验不限”,一部分则要求“1-3年经验”。一家声称底薪5000/月的番禺区某健身俱乐部在职位描述里写道:“有无经验皆可,愿意从零开始学习健身并有志于在健身行业发展,欢迎热爱运动的人转行从事健身教练”。
毕业于北京体育大学、有八年健身教练从业经历的绳子表示,“目前国内比较专业的健身资质证书就是健身教练国家职业资格证书,分为初级、中级、高级、导师级别。但健身资质证书并不是唯一一个可以证明教练专业的证明,很多其实花钱就可以买到。”
同样地,manbet花钱也可以买到国际上比较专业的证书,如运动医学会ACSM、国家体能协会NSCA、国家运动医会NASM、运动委员会ACE 等等,相较于国内证书价格会更昂贵一点,“这些证书很多高端健身房教练都会要求有,但真正有时间精力去考的(人)比较少。”
从体育大学毕业后,绳子一直在从事专门针对女性的塑型和健身培训,包含营养学、康复训练、体重管理等等。她从未去过目前市面上的商业健身机构,“钱少,基本待遇差。”
她也认识到,“商业健身房大多给教练的薪资太低,底薪、五险一金都保证不了,如果把教练当销售,用业绩来决定一个教练的专业程度,是留不住好的教练的。”